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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不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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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不愉

荊王離開長安的時候,安寧正是碧玉年華。

她的生母是先帝的嫡妻,也就是已逝的惠仁太後老蚌懷珠生下的幼女,因為兄弟姐妹在亂戰中皆亡,最後成了最尊貴的長公主,因此性情很是張揚、不肯吃虧。

像平陽公主也只敢玩玩鞭子,而安寧則是隨身帶著一把短柄鐵刀。鐵刀裝以角把,裹以紋革,外鑲金銀,嵌以珠玉,不僅價值連城,又是先帝親手所賜,寓意非凡。

即便荊王再是受寵,也沒有得到過類似的寶物,因此記憶猶新。

安寧下意識摸到腰間,那裏空蕩蕩的,她已經多年未曾佩戴了:“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,哪還有力氣玩刀呢?況且今時不同往日,你我多年未見,又怎知我現在性情?”

荊王冷嘲:“江山易改、本性難移。”

他忍不住動動鼻子,從安寧身上聞到了一股有些厚重的香火味:“你還信佛?真是幹魚肚裏尋膽——少見。”

真的很不討喜,嘴裏就說不出讓人滿意的話。安寧也不知先帝到底喜歡荊王哪一點,但她是很不喜歡荊王的,於是在他對面坐下,“你這張嘴,若是不會說話,就不要說了。”

“嘖嘖,這才是我認識的安寧公主嘛。”

荊王斜靠在椅子上,漫不經心地喝著熱酒,“都這把歲數了,還不知道能活幾年,裝什麽裝。”

安寧臉色笑意淡去,面無表情地看著他:“你怎麽回來了?”

“錢不夠花了。”荊王隨口編了個理由,“你們在城中風流快活,可曾管過我的死活?你可是不知道,我呢,閑著無聊,生了許多孩子。這孩子開銷很大的,所以就回來蹭蹭飯嘍。”

安寧知道他說的是瞎話,荊王也知道安寧知道他說的是瞎話。

她心裏稍稍地有些不安,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,很是淡定從容:“何時回去?”

“回去作甚?”荊王舉了舉酒杯,“那裏可沒有這麽好的酒。”

胡說八道,嘴裏沒有一句實話。

安寧懶地理他,默不作聲地撩開簾子走了出去,直到四下無人,問道:“查到了麽?”

婢女點頭,四下環顧,這才小聲道:“是陛下親自下旨召回來的。”

安寧抿了抿唇,沒有說話。她不是很想讓荊王留在長安,但陛下親召...為何突然召荊王回來呢?

這也是其他人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事情,只是在場的這些人,也就只有吳王與荊王的感情好上一些,自然知曉一些內情,但他沒有說話。

面對眾人打探,荊王輕輕拍打著膝蓋,回道:“穎隆犯下這麽大的事都能回來,我怎麽不能回來?況且怎麽回來得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可不想走了。”

穎隆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,她和景熙帝是一母同胞,可比與荊王的關系親密多了,怎麽就不能回來了?一個大男人,嘴這麽碎,真不要臉。尤其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金子,心更痛了。“荊王,你說話註意點,不然你以後大冬天就只能吃菘菜了。”

荊王撇撇嘴,不是很在意對方的話。他從前很受寵,皇陵之處又清幽,銀錢都沒地方花,不然哪能養得起這麽多孩子。“我連鐵皮石斛煮的菘菜都不吃。”

這話卻是有些誇大了。

漢王眉梢微動,他從前出游尋過一些草藥和藥方,自然知道鐵皮石斛的珍貴。“荊王,看來你的生活很滋潤嘛。”

穎隆陰陽怪氣地接道:“是啊,花別人的錢,能不滋潤嘛。”

“穎隆...”荊王冷了臉,“本王花你的錢了?讓你在這嘰嘰歪歪的?”

“呦,你這是不認賬了!”穎隆心裏的火霎時就起來了。

安寧看向穎隆:“你懷著孩子,生什麽氣?”

她又轉頭看向荊王:“她懷孕了,你同她計較什麽?”

“這怎麽能是計較呢?”荊王隨手將茶杯扔在案桌上,水濺四方,茶杯咕嚕咕嚕滑過案桌,最後摔掉地上,“啪”地一聲碎了。

“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的好,本王沒做過的事情,絕不允許旁人往本王頭上扣屎盆子,還在本王的地盤上說三道四。”

吳王捏捏鼻子,主動開口詢問:“穎隆,你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?可是荊王花你的錢了?”

穎隆這下不敢吱聲了,那些金子從何而來,心裏清楚地很。一旦捅出去,連太後都保不住她,便道:“是我懷孕,記性不好,記差了。”

“皇兄、我向你認錯。”

荊王揮了揮手:“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,日後說話還是註意點。畢竟腦袋空空,就還是少說話。”

穎隆心氣不平,正要說話,便見荊王漫不經心地打量了安寧,“長公主,你現在倒是好性子,居然也能當中間人調和了。”

安寧眉心一抽,微微頷首:“都是兄弟姐妹,還是要和氣些。你剛回來,就想鬧到陛下那裏去麽?”

荊王冷笑,扶著憑幾起身,“也不是不可以,左右你們都知道本王的性情。”

他興致淡淡,甩起袖子離開了。

安寧壓下心中的火氣,勉強露出一抹笑意,“我還要撿佛豆,先行一步。”

穎隆下意識撇了撇嘴,扶著女侍的手小心翼翼地起身:“我身子不濟,先回家了。”

留下漢王、晉王、吳王面面相覷。

吳王忍不住搖頭,對剩餘兩人解釋道:“他脾氣不太好,人卻不壞,你多包涵一些。”

晉王和漢王都是沒見過荊王的,自然有些好奇。漢王問道:“荊王膽子好大,都敢給安寧公主臉色看。”

吳王失笑。“荊王脾氣不好,安寧從前也是烈性,又都受寵,自然有些不對付。”

他的笑容淡了淡,有些擔心荊王,心不在焉地陪了一些酒,各自散去。

送完客人,吳王才稍稍洗漱,散去渾身酒味,去尋荊王。

小湖上,一粒小舟,舟上生著爐火。

荊王穿了一身青色袍衫,坐在爐邊烤著赤薯,時不時用樹枝翻動一下。

吳王動動鼻子,撩起袍角坐下。“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?”

“若是這就生氣了,那我豈不是早就氣死了。”荊王挑了一個細長形的赤署放在吳王面前,“不過穎隆說的話...很奇怪啊,怎麽會突然說我花她的錢呢?”

吳王把赤署夾到碗裏,斯哈斯哈地扯著皮,驚訝地擡起頭,“咦,你沒問她要錢麽?”

荊王沒忍住翻了個白眼,把他手裏的碗奪了過來,用勺子挖著吃:“我與她又沒什麽交情?問她要錢做什麽?”

他是不缺錢,但是很無聊,很怕旁人將他忘記,所以經常寫信回京,鞏固一下與吳王和太妃建立良好的金銀關系。

吳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“既然如此,她的話就很奇怪了。這樣吧,我替你查一查。”

“就穎隆那個腦袋,甩一下都是水,有什麽好查的?”荊王斜瞅了他一眼,“明日我就去陛下面前告狀。”

吳王遲疑道:“這...”

“你真以為,陛下會無緣無故讓我進京麽?怕是又被牽扯到什麽大事裏了。”

吳王的臉色瞬間沈重了起來,“不曾聽聞京中異動。”

荊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,握著茶杯取暖,而後緩緩喝著溫茶。“你不上朝,又向來寬厚遲鈍,等你知道的時候,怕是事情都結束了。”

“那現在該怎麽辦?”吳王難免有些焦慮,抓了抓頭發:“一點頭緒都沒有。”

“怎麽會沒有?”

荊王轉頭看向舟外,“穎隆、蹦出來主動勸和的安寧,多稀奇啊。”

“那應該沒事。”吳王聞言,頓時心中一松。“我們與她們可沒有什麽交集,這兩人同平陽姑姑更好些。”

荊王冷笑,“話不要說的這麽早。”

他當真去宮裏告狀。

景熙帝聽了,倒是覺得有趣又意外,於是順道把安寧也查了查。只是他忙於前朝,還要顧慮徐氏的身體,就先將此事放了放。

又是一年新春,春寒料峭。

徐氏好像除了生下醜奴,同從前也沒有什麽變化,同樣心裏都是慌得。那時是不安沈默中帶著的慌張,如今對懷胎狀態不一樣而有的慌張。

她卸下妝容。看著鏡子裏的自己,容顏並不憔悴,只是臉頰起了一些斑點,添了一些歲數。

不是很能接受這樣的自己,甚至會有些恐慌。她把鏡子扣在桌上,也不知是不是力氣大了些,鏡子有些一角碎掉了。

景熙帝挑了挑眉,走過去扶著她的肩:“怎麽?累到了?”

徐氏胸口起伏不定,“我臉上這些還能去掉麽?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景熙帝斬釘截鐵,“曾奉禦不是調了膏藥麽?”

雲香默不作聲地將膏藥放在妝案上。

景熙帝凈了手,挖出一些抹在徐氏的臉上:“你不用擔心。便是尋常婦人懷胎也會長斑。”

徐氏沈默半響,道:“她們說懷兒子才會長斑。”

“也不一定。”景熙帝仔細替她在斑點處抹上藥,細細按摩。“母後、太妃臉上都不長斑。”

徐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,很想說些什麽,想想又覺得沒有什麽意思。“抹好了麽?我有些困。”

“洗漱過了,困就睡吧。”

她現在正是覺多的時候,真得不知不覺睡著了。

景熙帝輕輕嘆了口氣,將最後一點藥膏抹幹凈,便抱起徐氏放在了榻上。

她才懷孕初期,並不是很重,尤其這一胎,懷像倒是還好,並沒有嘔吐什麽的。可是她心裏壓了事,便不是很舒服,心裏藏了一些火,脾氣便有些暴躁。

景熙帝坐在榻上,輕輕揉著腦穴。他知道對方在害怕什麽,卻又無法給些什麽安慰,反而還會刺激徐氏。大約是她也進宮了,朝夕相處,便知自己居然高高在上,卻也有難言的難處,只是不曾對她訴說罷了,所以那些信任便不是很多了。

本來開始就不是很好,還是半路夫妻,景熙帝又是這般年齡,其實很難對徐氏坦誠的,總想在對方面前展露更好的一面。可他好像做得也不是很成功。

景熙帝將絲衾給徐氏掖好,垂頭把玩著她的手指。

因為懷孕,紅色指甲掉色後就沒有再塗了,很是幹凈康健。

營營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:“聖人,禦史臺的諫官...”

他話還沒說完,景熙帝就放下對方的手掌,起身到一旁落定,小聲開口:“又是因為皇後獨寵之事?”

“諾。”營營也有些難受,“奴婢悄悄聽著,怕是有讓您過繼的打算。”

“過繼?”景熙帝冷笑,“漢王剛剛成婚未有嫡子,晉王只有一子,代王世子本就是過繼也就算了。算來算去還有誰?吳王還是荊王?”

這樣突然算了一下嫡支親族後裔,子嗣稀少,景熙帝心裏就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。

孩子多了,容易奪嫡;可是孩子少了,也是後繼無人、王朝滅亡之像。

營營細聲道:“荊王子女更多,奴婢看他們的意思是,更偏向於荊王。”

“真是敢想。”

徐氏蹙眉醒來,腦袋還有昏沈,耳朵卻聽得仔細。“都打發回去,明日上朝,把皇後有孕的消息公布了。”

“可是...”營營有些躊躇,“他們更想要位皇子。”

“消息傳出去,他們會消停一些。”

大約還談了一些其它的事情,但是徐氏已經聽不到了,怔怔地看著頭上的藻井,心裏有些難以言說的悲涼和怒意。

“皇子...皇子...!”

她悄悄翻了個身,心裏很難開懷。

是那種你能清晰地意識到,這一胎若仍是公主,還要再生的痛苦,而徐氏是沒有什麽選擇的,只有景熙帝有。

有那麽一瞬間,她痛恨景熙帝。可是她又好愛醜奴,煩她也愛。

景熙帝悄悄走了過來,徐氏佯裝不知仍然閉上眼睛。他已經稍稍洗漱過了,脫下外衫便上了榻。

大約這時,寢室漆黑空寂,旁邊有妻子正酣,景熙帝有一種難言的安全感。兩人同進同出,最大的好處便是景熙帝無論何時回甘露殿,她都在那裏。所以徐氏做什麽,景熙帝都不去管,就覺得你開心就很好了。

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,徐氏的性子不是很八面玲瓏的,不是那麽適合做皇後。可是她卻做妻子就夠了。

景熙帝連被一起擁著她,心中很是安寧,輕輕拍打著徐氏的後背:“有我在,你不要怕。”

他很多年前得知批命的時候有過這樣的恐懼,那是一種無法掌握自己人生的害怕,後來隨著更近一步掌權,手中握著的東西越來越多,那些憂懼就覺得有些可笑了。他是走過來的人,看到徐氏的不安就像看到當初的自己一樣。

這一刻,那雙拍在後背的手,仿佛穿越時間,同樣拍到了他的身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今天會比較忙,晚上我看看情況能不能多碼一些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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